风催叶

无情原著片段节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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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本人不看少年无情和说英雄。



《少年追命》

长城远。

长街寂。

在寒风飒飒的味螺镇口,追命独自在路摊上,叫了几碟小菜,独个儿自斟自饮。

也许是因为风寒,或许是因为太晚,所以只剩下一摊卖饽饽的,一摊卖烧饼油条的,一摊卖面的还在镇口摆卖。

热腾腾的烟,氤氲着人间烟火的梦。

寒夜锅里的街头,萧飒零落,几张空凳,只有一个食客: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,端坐低首,在等着热面,就算是在这样浓的夜色里,那小孩的脸色是白得泛寒,两道眉毛很清秀。他在把玩着一双满是污垢的筷子——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!

锅里的油滋滋作响,追命听了就很喜欢,不觉又哼起了歌,带着星星的醉意。

——是那首后院里小透姑娘和他说那几句话时二奶奶唱的调儿,还是那首窗帘下动人小姐俯视街景时所唱的歌?

他想起了准?

——谁知道?

那时追命还年少。

——年少的追命,但有一颗苍桑的心。

但那个晚上,他仍年少——谁都有过曾经年轻的晚上,可不是吗?

那天晚上,追命叫了面,正吃了第一口。

然后他就停箸——隔在黄火晕昏(那一点灯火不敌整个了无惮忌的黑暗)的微光里,他向那卖面的汉子问:“怎么你的面?”

汉子看不清面目。

他的话也含糊不清。

“嗯!面?”

“对,你的面!”

“面?什么事?”

——也许“什么事”是一道命令、一句暗号,也许是说暗号或下命令的人觉得时机到了,该下手了,这三个字一说,卖面的和卖饽饽的一起/一齐/一气出手:卖面手中的面,变成一条长线般半黄色的剑,直刺追命;卖饽饽的饽饽,飞蝗石般的飞射向追命。

只有卖油条的动作最慢。

——个真正好的杀手,不是因为他快,更不是因为他慢,而是因为他的身手,快慢得恰到好处。

他当然是好杀手。

他要看着吃了毒汤的追命如何闪躲那“面剑”和“饽饽飞星”。

他看敌人是怎么闪躲他才出手。

他是点了一把火,——一把把敌手烧得尸骨无存的火。

他最稳。

最定。

因为他才是今晚的主角:杀手的主人。

他是梁坚乍。

梁坚乍虽然“奸诈”,但他万未料到今晚会有这样的突变、这样子的下场!

因为追命突然平平飞起(用的是“太平门”的轻功,但却是连“太平门”也没学会的轻身功夫),一霎间,连捱了“面剑”和“饽饽飞星”,脸不改容,闪到了自己面(档摊)前一张口,连面带汤,全喷到他脸上,接着,飞起一足,把整锅浓油踢到他身上。

正当他痛得惨叫/大吼/咆哮/悲号/哀吟/狂嘶/厉啸之际,追命再飞起一脚,踢飞了他的头颅。

一脚。

踢断了——他的脖子!

——这是什么腿!

——这是何等可怕的腿法!

他一踢得手,立即回头,令他震愕莫已、惊异莫名!

因为卖面和卖饽饽的,在梁坚乍整个人给沸油淋得像刚煎炸过一般之际,都一齐送了命。

——就死在那儿。

死在他们的“摊位”上。

——每人喉管,都穿过了一支筷子。

寒街上,只有小孩子仍在那儿。

坐在那儿。

一个脸色很白的小孩子,令人看去有点发寒。

他手上的那双筷子,已然不见了。

他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小童!

映着灯火一照,那小童还未及长得俊,但已见俏了:一种寂寞刀锋冷的俏。

追命忍着伤痛,道:“谢谢。”

“谢什么,没有我,你一样杀得了他们。”

追命奇道:“——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?”

“因为他们是恶人。”

“你跟他们有仇?”

“没有。”小童说,“我不知道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报应这回事,但我只知道:好人该有好报,恶人得有恶报。如果没有:就让我们来替天行道吧。”

这个小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,不但正义感很凛然,其怨毒也颇深,杀气更烈。

追命怔了一怔,不禁问:“尊师何人?”

小童一晒:“得有缘时,你自然便会知道。”

——听他谈吐,居然像是饱学博识之士,不但得体大方,也话里含锋,咄咄迫人。

小童反问了他一句:“你也杀了人,你不怕吗?”

“他们是来杀我的,我不能让他们杀,只好杀人了。”

“你当过衙捕,”小童居然像很清楚他的“底细”,“你当知道杀人偿命这回事吧?”

追命孤疑地道:“……你是要我到衙里去自首?”

小童立即摇着:“非也。家师说:你杀梁坚乍是旨在自保,而且,你也是‘太平门’梁家外系子裔,此举是清理门户,这是武林械斗,与官府无权干涉。知道吗?”

追命为这小孩声势所慑,只能说:“是。”

有些话,想问,又不敢问。

小孩把话说完了,便打算要走了。

他真的“走”了。

但他不是用腿“走”的。

他并没有站起来。

他坐的凳子是会动的,原来早已装上两个滑轮,只要一拎把手,再按机括,便会徐徐转动。

追命一看,便知道这小孩子一双腿子,已经瘫痪了。

——已经废了。

——这样的一个小孩,真可惜啊!

他心头怜惜,甚至有些疼惜了起来,不禁也看着看着而忘了转移视线。

小孩刹地寒白了脸,叱道:“看什么?没见过断腿的人吗!”

倏地一扬袖,一道刀光,以电的速度雷的惊愕向追命迎脸而至!

千忙万险中,追命猛起足,踢飞这一刀。

这一踢,那一刀,飞上老半天,苍穹黯处,久久不下。

——那一刀竟全无力道!

追命额前落下二绺发丝。

——还是给刀锋险险扫中!

(这一刀如此之速,如此之厉、如此之锐,但竟不是以内功发力,而是凭巧劲施为的!更可怕的是,小孩那一刀,似意不在伤他,似只要吓他一吓而已!!)

(以巧劲御刀,尚有这等威力,要是这小童日后练成雄浑内力,岂不是……!!!)

追命震愕当堂。

小孩扁了扁嘴,很难过似的道,“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样,有手有腿的——”

追命忙道:“小兄弟,我不是那个意思,……不是这个……意思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
看他忙了嘴皮说不清,小孩嗤的一笑,笑靥天真漫烂:“什么意思!这个那个的!听说你也是一出娘胎就受内伤,每天非饮酒不能活命,而且上身的功夫,总难有大成——你也不曾伤心难过吗?”

追命呆了一呆,只脱口就说:“得之我命,不得我幸——没啥好怨的。”

小孩垂下了头,直至那把飞上半天的小刀“笃”的一声,自天空落了下来,插在桌子上,刀柄兀自震幌着,他才如梦初醒,喃喃地道:“得之我命,不得我幸;不得我命,得之我幸……”

并推动机括,缓缓远去。

追命不敢再追。

他怕这小孩会不高兴。

他只敢远远地问:“小兄弟,你如何称呼?”

“……我姓无。”

“吴?”小孩没有应他。

“姓吴?姓伍?”

长过对方至少十余岁的追命傻愣愣的自忖:“还是姓胡?”




《逆水寒》

明月映空。

长街微霜。

一顶轿子,赫然在长街口,巨大的木轮正辘辘的向前转动,缓缓移近。

轿帘深垂。

轿前轿后,隐约有几名衣白如雪的人影。

在深夜里的月色中,这顶轿子,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杀气。

赫连春水横枪当胸,就算他知道来人好快,他已断未料到对方看来似是兵不刃血的就能来到了这里。

他横枪而立,有一股万夫莫开睥睨群雄的气态,却因这冷森的杀气而震荡。

就在这时,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煞气陡增!

因为戚少商已立在他身边。

他马上觉得一股激荡的气势,使得他衣袂皆奋扬起来!

戚少商出来,朱红色的宝剑“留情”,正遥指轿车。

“你逼我入死路,我要你先死!”

那轿子忽然停了。

完全静了下来。

静得连路边林中一只夜鸟子眨眼的声音都隐约可闻。

戚少商忽然感觉到这寂静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。

只听轿子里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:“是你吗?”

赫连春水把枪一舞,虎地一响,仿佛要藉枪风的威力来破除这刀锋般凄寂的杀气。

赫连春水大声叱道:“还有我!”

轿里完全没有反应。

静寂了半晌,轿帘略为动了一动,赫连春水执枪的手不由得紧了紧。

轿里又传出了那无力但清晰可闻的语音:“我只要拿犯人,旁人不相干。”

高鸡血也站出来,扬声道:“没有谁相干,谁不相干,我们都是站在同一道上的人!”

轿里的人轻轻咳了一声,又一声,然后静了静,似乎等呼吸平静下来,才道:“哦,原来你们千方百计,拦阻我进去,便是为了要维护他!”

赫连春水怒道:“废话!”

那轿中人便不说话。

木轮又开始轧轧转动。

轿子再度向店子逼近。

赫连春水压低声音向戚少商道:“刘独峰既已追来,看来决无善了,战斗一起,你立即带息大娘走!”

戚少商怔了一怔,忍不住道:“我已经临阵逃过一次了,你不怪我?”

赫连春水没料戚少商这般说,也是一怔,才道:“我不是在救你,也不会救你,我是要救大娘,因为大娘才救你,所以你的责任就是带大娘逃出生天,我的任务就是让你和大娘逃生,别的事我不管!”

戚少商道:“很好!”

赫连春水道:“怎么很好?”

戚少商道:“这一次,刘独峰不会放过我的,我不能被他逮着的,一旦逮住,必定自杀,大娘就要烦你照顾了。”

赫连春水涨红了脸,道:“胡说!”

戚少商双眼望定着他,一字一句的道:“大娘跟你,我很放心。”

赫连春水忽然感到他眼中的善意与信任,心里一阵无由的感动,这时,轿子已逼近众人,赫连春水猛抬头,向戚少商道:“一动手,马上走!”

戚少商用力地点头。

除非自己再度落在顾惜朝这些人的手上,他就不惜身死,不然,他一定要活着,并且要跟息大娘活在一起的。

高鸡血这时厉声道:“止!”

轿子仍缓缓前进。

高鸡血双袖如吃饱了风的帆布,鼓荡不已。

赫连春水的银枪忽然一沉,砰地拍打在地上!

陡地,四条人影,自四个不同的角度,疾射向轿子!

这四人身形极快,到了半途,骤然改变:四人本来从东南西北四面斜射向轿子,但此际东首那人,身形在半空强自一顿,高拔而起,以泰山压顶之势,由上而下,直降入轿顶!

南首那人,半空中身形如游鱼般一拧,变成横撞向轿侧;西首那人,身形疾沉,急降而下,滚入车底;北面那人,身形翻跃,已绕至轿后,这刹那问,四人的兵器,同时出手!

这四件兵器,俱十分奇特,刚拔出来时,只是一件黑黝黝的短兵器,但只不过在霎眼之间,他们人在半空,双手疾动,已把这样一件短兵器拆合接驳成一技长兵器,四个人,四件长兵器,带着锋锐割耳的尖啸,一齐刺入轿子里!

赫连春水一枪击在地上,便是下令这四人出手攻袭的暗号。

他觉得十分满意,这“四大家仆”并非他所养之士,而是为赫连家族世代尽忠的仆役,赫连乐吾父子待他们如一家人,“四大家仆”对赫连家自然也鞠躬尽瘁,死而后己。

这四大高手分四个角度,用四种不同的兵器、手法,足可在刹那间里把这顶轿子粉碎!

赫连春水的银枪遥遥对准轿帘。

只要轿里的人为了躲避这凌厉的攻势而掠出轿子,他的银枪便立即发出雷霆一击!

对付像刘独峰这样的高手,决不能容允他有片刻喘息的余地。

可是接下来的变化,不但令赫连春水意想不到,就连曾与刘独峰数次交手的戚少商,也始料未及。

帘子略为掀了一掀。

一只苍白的手指,像分花拂柳般露了一露,立即又缩了回去。

一道细长的白光,疾地打在持巨钳仆人的钳柄上!

这仆人痛哼半声,巨钳脱手飞出,白光一折,反弹飞射,击中他的左胁,他身形一跌,斜仆出去!

巨钳恰好撞在另一仆人的巨斧上,“当”地星花四溅,那仆人的一斧,自然也失去了威力。

原来那仆人跌撞向另一仆人的巨剪下!

这仆人立收招,扶住同伴。

两人一个踉跄,刚好封住第四名仆人巨挫的攻势,那仆人只好把巨挫一收,跃开戒备。

第一名仆人这才发现,嵌在自己腰间大横穴上,是一枚制钱。

这一枚铜钱,嵌在他的穴道上,却并没有割伤他的肌理,但它发挥的效用,无疑把四大家仆四人联手的一击,一尽化解。

但却未伤一人。

“四大家仆”一击失败,四人互望一眼,身形交错,手中兵器,舞得虎虎生风,四人合力的第二击,又要发出!

只听轿内传来一声叹息。

“我只是要捉拿犯人,你们这又何苦呢?”

赫连春水突然大喝一声:“停!”

他已看出刚才轿中人若要杀死“四大家仆”,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。

“四大家仆”身形一顿,他的身子,突然变成一道尖啸!人是人,不可能会变成声音。

赫连春水骤然化为一道尖锐的风声,是因为他与手上的枪,已合而为一了。

就像一个巨弯的强力,发出锐无可挡的一矢,赫连春水蓄势已久的一枪,已直刺了出去!

他的人,已成为枪的一部分!

他浑身的锋芒,聚成这杀气无匹的一枪,不但要刺穿轿子和轿内的人,仿佛连轿后的那一脉山丘,也要破山腹而出!

这一枪之力,未发时,已使得站在他身边的戚少商等人,衣袂间带起一股扯力、头发而往后鬓直贴!

枪未到,轿帘已被疾风荡扬!

而赫连春水这一枪的目的,并不是要立毙刘独峰。他只是要把刘独峰逼出来!

轿帘被激风卷开。

轿里黑黝黝的,有一个人,着白色长衫,坐在那里,还未看清楚面目,那人手已一扬。

手苍白。

苍白的手。

手指更白。

手指拧着雪亮的刀。

刀更白!

比雪还白。

刀锋亮。

刀光更亮。

刀光灿眩了赫连春水的眼睛!

刀尖刹那间已到了赫连春水的双目之间。

赫连春水长啸一声,已不顾伤人,直射的身躯,长空冲起!

刀掷空。

赫连春水居高临下,抢势改由自上往下直戮!

但刀击空,竟然也是半空一折,倒射赫连春水小腹!大凡武林高手的全力一击,居然可以半空换气,易势再袭,那已经极难做到,赫连春水这一击之气势淋漓,但给飞刀所挫,第二次再袭,飞刀又至,他大喝一声,半空三个翻身,落在丈外,一口元气,无处渲泄,枪尖一撒,哧地刺入道旁一颗大石里!

那大石当中吃这一枪,竟喀喇一声,四分五裂,赫连春水只觉真气逆走,五脏有说不出难受,张口欲呕出一口鲜血,但生性倔强,硬生生地又把一口热血吞下,一时只觉天旋地转,不料那一刀仿有人驾驭驱使,二次刺空,竟又静悄悄地折射而至!

待赫连春水发现时,已不及闪躲!

“铮”的一响。

白衣一闪。

戚少商落在赫连春水身前。

他断臂,仗剑,击落飞刀。

他的人就拦在赫连春水的银枪前。

两个人,一剑一枪,四只眼睛,盯着那一顶轿子。轿帘又已掩上。

轿在月光下。

这一顶鬼轿子。

戚少商出道以来,攻下过不少难以攻克的天险难关,攻破了数不清的阵势军容,但这样一顶轿子,却似固若金汤的雷池,奠测高深的堡垒,完全无暇可袭,无处可攻!

这时候,忽听呼呼两声。

这两声就像是一个巨人,在运用他的天生育力,挥舞两根巨柞的声响。

然而却只是头发斑白,举止老迈的韦鸭毛,在挥动他那一双袖子。

他那一双袖子像吃饱了风的帆布,他一面挥动着袖子,一面向轿子大步行去。

接着,又是虎、虎几声,这风声骤加凌厉,好像挥舞的已不是巨杵,而是两棵大树。

韦鸭毛步子更疾。

他全身被袖子遮个风雨不透。

就像头发到脚趾,全让浑厚的袖风所遮掩。

韦鸭毛走得更快。

他的步子越密,双袖的急风更劲。

这时离轿子不到七尺,袖风已成莱恐恐的声音,像两面大鼓,在互相碰击着。

而韦鸭毛全身也膨胀了起来。

他遍体都布满了真气,一个本来枯干瘦小的老头,变得像高鸡血一样的胖。

然而高鸡血却知道,他这个江湖上从未背叛过他的老拍档,已使出他的看家本领“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”,以六十年来苦修的纯阳元功,使得轿中人的暗器无法破这浑实淋漓的元气而入。

他要一气摧毁这顶魔轿!

韦鸭毛已逼近轿子。

还有五步。

韦鸭毛准备以先天黑气之“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”,把轿子震个粉碎。

还有四步。

轿子里的人似乎想不出什么法儿来制住这一股势莫能御的内家真气。

若硬闯出来,势必要和韦鸭毛硬拼。

韦鸭毛武功驳杂,内力却纯,这一身内气之盛,决不在铁手之下,纵横江湖,能够与他“干元小阳神功”相持的人,确也不能算多!

就在这时,帘子一掀!

一只白玉般的手指,向下指了一指。

疾的一声。

手指又很快的收入帘内。

高鸡血突然尖叫一声:“小心!”

他的人胖,声音却尖。

他叫的时候,整个人掠起,他的人胖得像一粒球,肚子又圆又突,当他掠起时,就像一粒柿子,遽然飞上了天。

可是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。

就像赫连春水那一枪,比之尚且还有不如。

韦鸭毛一愣。

他见帘中伸出了手,以为要向他攻击,正全力以赴,凝神以待,不料手指又缩了回去。

便在其时,突觉脚心一痛。

这一痛非同小可,他立时感觉到一口细针,正自脚心直冲上内庭穴,转入昆仑穴位,破跗阳而上,一刹间已过三道要穴!韦鸭毛只觉剧痛难当,“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”一散又聚,强自压下,要逼住那一口尖针上攒!

这时候,帘子一掀,那只手又伸了出来。

雪白的手。

修长的手指。

令人惊心动魄的手!

这只手双指一挥,疾地又射出一物。

那物细小,速度又快,以致让在场的高手都无法看得清楚那是什么。

但这只手以一柄飞刀破去赫连春水的“残山剩水夺命枪”,以一枚制钱使得四大家仆狼狈不堪,就算是他弹出来的是一条头发,也足以令在场的数大高手心惊胆战。

那事物疾射向韦鸭毛心口!

韦鸭毛的“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”已转入右足,逼住细针随血循环攻上,已无法抵御那一道暗器。

暗器来得何等之快,就算戚少商等要救,但也来不及了。

可是高鸡血却在危机刚起已然发动。

他的身形何等之快!

他的身形甫动,已到了韦鸭毛身边,再看时,他的人已到了天边,手里还揪住韦鸭毛。

那事物“啸”地打空,竟又“唆”地回射入轿中帘里。

这是什么鬼暗器?!

高鸡血拖走韦鸭毛,尖声道:“鬼手神叟‘地心夺命针’!”

他说时额上已渗出了汗。

纵然他在尤知味挟持之下,临死不惧,但此际却因关心身边的老拍档,而汗如雨下。

韦鸭毛用真气强逼住细针运行,痛哼出声,却不停的猛摇头:“不……是……这针……无毒……”

众人这才明白,刚才那轿中人向下一扬手,乃是射出一枚细针,刺入地面,穿入地下,再攒刺入韦鸭毛脚心里,这发射暗器的手劲、本领,真是巧到巅毫,令人叹为观止。

武林中能以地底穿针,杀人于百步之外的,便是擅施“地心夺命针”的鬼手神叟海托山,但鬼手神叟的针是淬毒的,见血封喉,无药可医,高鸡血听闻韦鸭毛所中之针并无淬毒,心中一宽,但惊栗之意,因不知来者何人,只有更甚。

他宽心的是韦鸭毛内力高深,普通细针,虽潜入体内,但断不致死,惊的是来人若是鬼手神叟尚好,因海托山的暗器、偷盗、掌法俱有盛名,但内功、下盘,却是弱点,如今若不是海托山,换作剑法精湛,内功奇强的刘独峰,这一战便劫数难逃。

只听轿中人冷冷地道:“他死不了。”

高鸡血长叹一口气,道:“好暗器!”

轿中人道:“我的暗器从来不淬毒。”

高鸡血再吸一口气,道:“可惜。”

轿中人道:“可惜什么?”

高鸡血道:“身手这般好,却当昏君奸臣的狗奴才!”

轿中人沉默了半晌,居然没有生气,只淡淡地道:“我要抓的人,伤天害理,十恶不赦,是该抓的,这事情跟你们无关!”

高鸡血怒笑道: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!”

轿中人也冷笑道:“为虎作伥,见恶不除,看来武林中人言‘鸡血鸭毛,手狠心慈’,也不过如此!”

高鸡血忽然一阵尖笑,半晌才道:“你这见不得光的东西,滚出来吧——”

突然间,叮的一响。

原来在高鸡血与轿中人对话的时候,息大娘已无声无息的自后潜近轿子。

高鸡血的尖笑,正掩饰了息大娘本就如片叶落地的步履。

息大娘见已贴近轿子,遽然出剑。

剑尖刺入轿内。

“蓬”地一声,一条白影,自轿顶跃出。

高鸡血早已蓄势以待,一发千钧!

他尖啸。

啸声一起,人已到。

没有人能想象一个这么肥胖臃肿痴胖的人,身法会快到如此不可思议。

在轻功里,“快”并不是最难达到的。

在身轻如燕、一泻千里的急掠中,还能保持杀力和声势,这才是极难并存的。

高鸡血在白影一闪的刹那,已到了白影之后。

他的七道杀手同时攻了出去。

但是,突然之间,他眼前的人不见了。

背后却一凉。

敌人已到了他背后。

轿中人的轻功,比他还要可怕十倍,高鸡血完全不能想象,那人要躲开息大娘无声无息的一剑,正冲身而起,乍遇自己暗袭,却怎能于一闪身间已到了自己背后?

白衣人到了高鸡血的背后,高鸡血等于把背上的空门卖给了对方。

白衣人有没有出手?

高鸡血不知道。

他突然感觉到剑风。

白衣人也惊觉到剑风。

剑风来自他的背后。

“九现神龙”戚少商已然出剑。

剑刺白衣人背后。

白衣人突然滴溜溜一转,身子疾往下沉,人已落回轿中。

戚少商那一剑,变得刺向高鸡血的背心!

戚少商一惊,高鸡血霍然回身,回手一拍,已挟住长剑。

两人疾落了下来。

下面的轿子。

轿子并不可怕。

但轿子里的人,随时都会发出令人防不胜防的暗器。

戚少商那一剑,蓄势已久,自是非同小可;高鸡血那回身一招,也是毕生武功精华所在,叫做“方佛一印”。

这两下击空,两人力道对消,身形落下,正好让轿中人有机可趁!

赫连春水大喝一声,一跃而起,人在半空,一枪横扫,以枪杆把戚、高二人身子横拨了出去。

这时候,息大娘见一剑不中,拔剑欲退。

剑刚拔出,白衣人已落回轿中。

原先抽剑的那个剑孔,遽然射出细如针眼般十七八颗五色珠子!

息大娘一时躲避不及,突然,劲风扑至,韦鸭毛拦在她身前,双袖一阵急挥,把彩珠尽皆拨落,一面护息大娘急退。

原来韦鸭毛内力浑厚,在这片刻里已逼出脚底细针,救拯息大娘。

这鹊起兔落的几个照面间,轿中人始终未正式露面,单以骇人听闻的暗器和超凡脱俗的轻功,已力挫戚少商、高鸡血、韦鸭毛、息大娘、赫连春水五大高手的三次合攻!

轿子依然是轿子。

五人相顾失色,退了开去。

“你……”戚少商双目发出逼人的锐气:“你不是刘独峰!”

“你是谁?!”

轿子的人淡淡地道:“我不是刘独峰,但一样是来抓人的。”

这同时间,五人一齐发出一声断喝!

不管来人是谁,都是来抓人的!

他们已没有别的路!

只有杀死来人,趁顾惜朝等大军未调回前,杀出一条血路!

他们五人一齐冲了过去。

银枪。

红色的剑。

激荡的袖风。

无声的短剑。

胖身以佛掌抢进。

他们立意要集五人之力,把这顶魔轿一举摧毁。

有谁能抵挡得住这五大高手全力的合击?

“呼”地一条白影,飞上了安顺栈的楼阁。

白衣人刚飘起,五人的攻势便攻不出去。

因为这时候对轿子发出攻击,很容易便为敌人居高临下所乘。

这五人都是应变奇速的武林好手,当然知道何时攻,何时要守。

那人一手抓住栏杆,在月光下,被楼栏遮着,面目看不甚清楚,只听他道:“如果我有意下毒手,你们还可以五人联手么?”

息大娘忽然“呀”了一声,她发现自己发譬上不知何时,嵌了一颗绿色晶莹的珠子,她现在才撷落下来。

戚少商也变了脸色。

他发现一枚金色小巧袖箭,正串在他袖口边上。

高鸡血也胀红了脸,他的长袍下摆,齐齐整整钉了四口白骨丧门针。

这几枚暗器,敢情都是在刚才戚少商与高鸡血半空落下时,息大娘拔剑未及后跃之际,轿中白衣人所发出的,但都留了手,并未杀伤他们。

他们五人合击,白衣人便无法在轿中应付,但若白衣人一早下了杀手,他们又岂能五人联手?

这五人都是绝顶聪明的武林好手,这种情状他们当然了解。

轿中白衣人无伤他们之意,这点也是至为明显的事,一时间,五人都面面相觑,要攻击下去,还是不攻击?

要束手就擒,还是抵抗到底?

这人武功那么高,到底是谁?

不论是谁,戚少商、息红泪、高鸡血、韦鸭毛、赫连春水已无法阻止这一场剧斗。

因为那一列对着街心的楼房,突然全被震开,高鸡血和韦鸭毛预先安排好的一组伏兵,蜂拥而出。

一下子,栏杆断裂。

攻击全向白衣人发动。

这十几人的攻击全落了空。

白衣人一上屋顶,身法十分利落,但戚少商“噫”了一声,他已经发现,这白衣人翻腾之术,全仗一口真气运转和双手之力,而这人的一双腿子,软荡荡的浑不着力,竟似废了一般!

戚少商惊觉的同时,高鸡血已失声道:“难道是他!”

赫连春水也变色道:“是他!”

这时,白衣人已到了屋顶上,任何人都不能想象得到一个残废的人身手能够如此敏捷。

只是他一到了屋顶,屋顶上又冒出十几名大汉。

这些大汉如狼似虎,攻向白衣人。

白衣人突然说话了:“你们再苦苦相逼,我可要开杀戒了。”

高鸡血和韦鸭毛一高一胖两条身影,已掠上了屋瓦,拦在白衣人身前。

他们已知道来人是谁。

他们不想让手下白白送死。

高鸡血和韦鸭毛掠上屋顶,戚少商和息大娘再也没有选择。

他们也飞身上屋顶。

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不出手则已,一旦出手,恐怕当今武林中能在他手下暗器活回来的人当真寥寥可数。

戚少商和息大娘一掠上屋顶,使得赫连春水也没有选择。

他要保护息大娘。

他要完成息大娘的心愿。

所以他更不能让戚少商被捕或死亡。

他也只有飞上屋顶。

他知道这一上纵,能否再活着落到地上,实在是没有多大把握的事。

但他没有别的选择。

他上跃之前,发出一声长叱:“毁轿!”

赫连春水这道命令是向“四大家仆”而发的。

既然是跟这个天下间第一等辣手人物对上了,就必须干到底,先把他那使黑白二道闻名丧胆的轿子毁碎再说。

赫连春水掠了上去,“四大家仆”立时全面毁碎这顶怪轿。

正在这时,突然间闪出四条瘦小的人影。

四个穿紫衫、灵巧的孩童,各施一对金银小剑,刺戮四大家仆的下盘。

四大家仆的兵器既粗而重,长大而具威力,但四名小憧一味近攻,身法灵动,使四大家仆一时穷于应付。

赫连春水双脚刚要沾到瓦面,突然间,一块瓦片飞射向他足踝。

这一下激射而至,以赫连春水的武功,并不怎么难以闪躲,但这一记攻击却拿捏得妙到巅毫,赫连春水足尖还有半寸即达屋顶,眼看就要站稳,全心全意凝聚下盘之力降落,就在这时,瓦片破空而至!

这好比一个人正在凝神沉思,只要在他耳边随便叫上一声,都会使他大吃一惊;又像一个在吃嫩滑鱼肉时,冷不防肉中夹了一根鱼刺,特别容易被刺伤咽喉。

赫连春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。

他原可一个跟斗避了开去,只是这样会稍微狼狈了些,他立意要在来人面前显示一下他的实力,当下力聚足尖,骤然加快,拍的一声,把瓦片踩于足下。他这一脚,已踏住瓦片,这一脚之力,刚可裂石,但又使得恰到好处,不致踩碎屋瓦足陷其中。

可是他脚下的瓦片,竟像游鱼一般的滑动,饶是功力霸道的赫连春水,也把桩不住,一滑倒退,直泻而下。

瓦面是下斜的,他足足滑退了七尺,瓦片仍在溜动。

赫连春水应变奇速,另一只脚尖,及时又踏住了瓦片。

这时,那瓦片被赫连春水双脚踏住,再也无法滑动。

可是在这时候,赫连春水的位置,也不利到了极点。

他落脚之处,本来是面对白衣人,位置略高,甚宜抢攻,而今一滑七尺余,变得尽处于下风,白衣人若再施暗器,赫连春水只有两种情形:一是死,一是翻落屋瓦。

就在赫连春水应付那足下瓦片的刹那间,戚少商、息大娘、高鸡血、韦鸭毛四大高手,已一齐向白衣人发出强力的攻击。

白衣人也发出了四道暗器。

四道完全不同的暗器。

他的暗器就像抓药一般。

不同的药方,适用于不同的病人。

不同的药物,抵抗不同的疾病。

他这四种暗器,刚好是觑准这四大高手武功招式的破绽而发出的。

所以四人的攻势俱被挡回。

白衣人手上已多了一枚钢镖。

这一枚钢镖,仍在他的指间,并未发出。

但这一件暗器要发出时的杀气声势,全都聚集在赫连春水的身上。

赫连春水如不想死,只有被迫跃下屋顶。

可是赫连春水也当真顽强,他右手提枪,高举过额,准备全力掷出!

只要白衣人发出飞镖,他就扔出那银枪!

——宁可拼个同归于尽,也绝不临阵退缩!

战况在这种剑拔弯张,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僵持,胶着!

月光下,戚少商等四人看见白衣人萧杀的神态,不禁都为之悚然。

白衣人那一镖若发出去,赫连春水就不一定能接得下。

同样,白衣人在闪躲赫连春水银枪奋力一掷后,也不一定能接下他们四人的全力攻袭。

这是生死关头。

问题是:谁死?谁生?

白衣人并没有发出他那一镖。

他只是冷冷地道:“你是‘神枪小霸王’赫连春水?”

他说话不像说话,像在桶里掏泼一片片的薄冰。

“你的‘铁翼迎风’袖法,是用‘小阳神功’使的,当然是韦鸭毛;另外一位,身法踏‘玉树临风’、双掌并施鸭犬不留万佛手上’,想必是高鸡血。”

白衣人继续说下去,他在提到那一个人的时候,便向对方看了一眼,只看了一眼,便似一片冰剑,在对方脸上刺了一记。

比月色还冷。

比雪还寒。

“双剑如梦身如絮,花落花开霜满天,剑法好、出手辣、人如此美,不是息红泪息大娘,不可能有第二位。”然后他双目盯着戚少商,英华毕露:“你的‘碧落剑法’,还有‘鸟尽弓藏’心法,决非‘独臂剑’周笑笑能使——你是‘连云寨’的‘九现神龙’戚少商!”

五大高手,无不骇然。

白衣人能在这短短交手的几个照面里,能够从他们的武功家数,觑出他们的名号。

更可怕的是,白衣人不是从正面过招里,得悉他们的武功绝招,而只是从他们招架闪躲暗器的招式中,即道破他们的身份。

白衣人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是不是戚少商?”

戚少商虽给他看得心头发寒,但凛然不惧,昂然道:“你来抓的是我,岂不知道我是谁!”

白衣人摇头,道:“我抓的当然不是你。”

此语一出,众皆愕然。

白衣人道:“我抓的是周笑笑。”

戚少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:“你以为我是周笑笑?”

白衣人颔首道:“周笑笑也是独臂的,他逃亡的时候,‘海上神山烟云阁’的‘天姚一凤’惠千紫,也跟随着他逃跑。而我追捕他这一路来,也有很多武林高手出手拦阻,所以才致生此误会,你们……”

戚少商和息大娘都舒了一口气,戚少商道:“还好,如果连‘四大名捕’中的老大无情,也来抓我,那我算是多生一双翅膀,也飞不掉了。”

白衣人这才一笑道:“戚寨主言重了。”这人一笑,仿似严冬尽去,春暖花开,一天的阴霾俱隐去,云开月朗。



这时大部分的农夫,已下田耕作,无情用一块布中蒙住脸孔,才解开游天龙的“哑穴”,让他正视自己。

游天龙瞪着眼,问:“你抓我干什么?!”

无情道:“我要杀你。”

游天龙昂然道:“杀吧。”

无情道:“你不怕死?”

游天龙道:“我落在你手上,怕死又能怎样?”

无情道:“你败得不服,是不是?”

游天龙不服道:“暗算算得了什么英雄?!”

无情双指一弹,一石飞出,撞开了游天龙身上被封的穴道。

游天龙霍然站起,无情伸手一拨,把置于膝边的熟铜棍拨了过去,游天龙一手接住,呼呼舞了几个棍花。

游天龙天生神力,棍法走劲急路线,这随手挥舞几棍,棍身都给劲气所激震颤不已。

无情淡淡地道:“请吧。”

游天龙瞪眼道:“请什么?”

无情招手道:“来攻我呀。”

游天龙瞧了他一阵子,看他秀气文弱,忍不住道:“你站起来呀。”

他好像居然看不出无情双脚已废。

无情道:“我坐着就可以。”

游天龙怒道:“亮兵器吧。”

无情道:“我有暗器。”

游天龙以为对方瞧他不起,叱道:“那你死吧!”

力挥铜棍,发出风雷之声,直砸无情左肩!

游天龙这一棍,所取的部位是对方的肩部而不是要害,便是因为对方已把他制住,而又放了他,让他有公平一战的机会,他也不想把对方一棍打死。

无情没有动。

这一棍所带动的风声,把他衣袂激得直飘。

游天龙大喝道:“还不躲开?”

无情突然出手。

他是俟棍子击近他肩膊时才出手。

一片飞石。

后发先至,石片射中游天龙肘部!

游天龙左臂一麻,右手一震,熟铜棍神奇般地弹起,反击在他的额上。

游天龙“哇”地叫了一声,虽没有被击个正中,但也稍碰了一下,额上起了一个老大的瘤。

跟着就是双脚一麻,“噗”地跪倒。

只见那个瘦弱的人仍是端坐未动,问他:“怎样?”

游天龙冷哼道:“不怎样。”

无情道:“你不服?”

游天龙摸着肿瘤,道:“我怕你会给我一棍砸死,所以留了手。”

无情伸手一弹,味味两声,两枚石屑,推开了游天龙腿上穴道:“棍在你的手上。”

游天龙抓住棍身,站了起来,瞪着无情。

无情道:“这次不必再留情。”

游天龙道:“你!”

无情道:“请。”

游天龙想了想,抡棍吼道:“好!”

一棍打出,棍未至,人弹起,这迎面一棍,变成了在无情身后击至!

可是就在他飞身掠过无情头顶之际,无情一扬手。

一把砂子。

游天龙只觉眼前一暗,这先声夺人的一击,只好变成化攻为守,身子斜飞丈外,待砂尘稍降,便要看清楚敌在何方,忽闻一声冷哼,就在自己身后两尺不到之处。

游天龙猛然回身,举棍欲击,忽顿住。

无情道:“打呀,还等什么?”

游天龙一跺脚,放下了棍子,突目怒视无情。

无情道:“怎么?”

游天龙气呼呼的道:“服了。”

无情道:“不打了?”

游天龙道:“我不是你的对手。你要杀就杀吧。”

无情问:“你想死?”

游天龙道:“不想。”

无情道:“我要问你几句话,你照实答,我可以饶你不死。”

游天龙哼道:“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问题。”

无情道:“你的性命在我手里,我要杀就杀,你不想死,就不能不答。”

“我是不想死。”游天龙道:“可是,我该死。你要杀我,我就当是现眼报,死了也无妨。”

无情不明白:“现眼报?”

游天龙坦然道:“我背叛了一众兄弟,我本就该死!”

无情本来就是要问这事,当下以退为进,“你要的是荣华富贵,高官厚禄,那些吃古不化,只甘心当强盗的人,你当然要大义灭亲了。”

“大义灭亲?”游天龙却光火了,“当年,我被官府逼得无路可去,是连云寨收容了我,他们当我亲如手足,大家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我们虽然当强盗,但做的是扶弱济贫的事,你看那些狗官们,弄得百姓受苦,民不聊生,这样当官,只会欺压人们,不如当强盗好!”

无情故意说:“既然如此,你又为何弃暗投明,加入官兵军队,剿灭连云寨?”

游天龙恨恨地道:“都是上了顾大当家的当!”

无情道:“哦?”

游天龙握紧拳头,道:“都恨我自己不好,听信顾惜朝的话。”

无情道:“他说过些什么?”

游天龙忽生戒备之意: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你是谁?要知道这些干什么?”

无情淡淡地道:“你且别管我是谁。你说了,至多不过是一死,但如不说,立刻就死;你本来就有愧于心,把它说出来才死,不是也死得磊落,死得英雄,死得瞑目么!”

游天龙睁大双眼,瞪住他一会儿后,才道:“他说,朝廷招安,原是要重用各寨主,但戚寨主和劳二寨主一意孤行,不肯受劝,他要我和七寨主助他促成此事,先发动兵变,再劝服大寨主和二寨主等。他跟我们说:与其成天在荒山野岭忍饥受寒,沦为贼寇,不如效命朝廷,为国尽忠,更加事半功倍,名正言顺得多了……”

他顿了顿又道:“他一向都较重用七寨主和我,又保证说日后连云寨顺利变成正规军队,他保我个兵马大元帅做。何况……”

他垂下了头,“我是被逼落草,成为官府通缉的巨盗,我也很希望有一日能衣锦还乡,让我那被人瞧不起的老母,在乡亲们面前能够风光一番……”

无情淡淡地道:“所以你就出卖了戚少商?”

游天龙涨红了脸,怒道:“我不知道他们会那么绝,那么狠,下手不留情——”

无情道:“你大可制止,或通风报讯,至少,可以在半途退出这个手足相残的圈套啊。”

游天龙道:“那时我已身在其中,一举一动,完全被孟老六监视,稍有异动,只怕大当家就会先把我除掉,我,我又能做什么?”

无情一哂道:“瞧你神武豪勇,却不料你也贪生怕死,卖友求荣!”

游天龙怒道:“你若要侮辱我,就把我杀了吧!”

无情道:“大丈夫敢作敢为,你竟出卖同胞,给人数落了两句,有什么听不得的!”

游天龙激怒地道:“你见我豪迈大胆,就以为这种人不会出卖兄弟朋友了是不是?我告诉你,其实,像我们这种人,胆小的时候,比谁都胆小,怕事的时候,比谁都怕事,怕死的时候,比谁都怕死,出卖起人来的时候,谁都不敢置信,连被出卖的人,都以为像我们这样子的人,不会做出那样子的事!”

无情静静的在听他说下去。

“在连云寨里,人人都说我和穆四寨主老实耿直,勇猛重义,但说多了,我自己就想,说的人光凭一张嘴巴就可以了,可是,一旦被冠上了这些名头,就非要老实、耿直、勇猛、重义不可以!对任何事情,都要老老实实,否则,别人就大为震讶;处事一定要耿直,不然,别人会大为失望。遇到危险,必须要勇往直前;一定要以义气为重,否则别人就为你摇头叹息。有时候,遇到一些事情,自己明明想自私一些儿,但不行,要以义气为重。有时候,前面明摆着凶多吉少,自己确也畏缩不前,但不成,我是勇猛出名,一定要冲锋陷阵。有时候想讨点便宜,取些便利,但一个老实耿直的人,又怎么能做这种事呢!”

游天龙苦笑道:“一个是我,一个是穆鸠平,我们都给困住了!可是我们解脱不掉这无形的枷锁,穆老四比我好,他是一个真正的忠实勇敢人,他乐在其中,我呢?”

“第一,那不是真正的我,我也懦怯、自私、贪图荣华富贵;第二,就算我做得再好,我也当不了像戚寨主这样的领袖,就算连这种形象,也不能比穆鸠平做得成功!”

游天龙厉声问,“那我自己算是个什么?!”

无情道:“因此你就甘于受顾惜朝的引诱,背叛连云寨,出卖戚少商了?”

游天龙颓然道:“如果我知道后果是那么严重,我也断不会这样做的,可是后来我已身不由己,就算放手不干,戚寨主一旦复起,也不会放过我的,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,干到底了。”

无情淡淡地道:“你以忠厚老实、耿介英勇出名,只要你也出面反叛戚少商,自然很多人会相信你的话,跟从你的行动,看来戚少商从前那么信任你,实在是他的失败之处。”

游天龙坦然道:“不错。若不是戚寨主在下山对抗官兵火枪队前,把维系寨里安危的亲兵交我统管,戚少商也不致给顾借朝打个攻其不备,一败涂地。”

无情道:“你能解散连云寨精锐之师,并鼓励叛变,想来戚少商也必有不是之处,使人不服,才致如此。”

游天龙冷笑道:“顾公子令下,谁敢不从?哪个不服,只有死路。当然也有不怕死的,但十成中有二成贪生怕死,只好从了;二成贪富慕贵,趋炎附势;有二成先被歼灭、制伏;还有两成,被调远方,根本无法回援,多半给官兵剿灭;剩下两成不到的人,被杀个措手不及,跟着大寨主长期逃亡,只怕也所剩无几了。”

“大寨主确是个人材,二寨主与兄弟们共生同死,兄弟们都十分感念,可惜的是,他们只顾着全忠尽义,宁死不屈,却不为大伙儿着想一下,这样下去,兄弟们可有前途?大寨主再英明能干,也只是个寨主,他掌管了数千兄弟的生杀大权,而一般兄弟,却有的是什么?作战、戍守、流亡的马上岁月,有谁不想过安定的生活?”

无情微微震讶于外表粗豪的游天龙,却粗中有细,而且言谈间显示出他心思周密,点头道:“你跟他们一起出身,就这一点上,的确可能要比戚少商更了解连云寨下层弟兄的心态,可是,劳穴光呢?”

游天龙冷哼道:“二寨主一向服膺大寨主,他是大寨主的应声虫。”

他摇摇首又道:“戚大哥虽然神武过人,但也不是完人,他风流调傥,跟一些寨中的姐妹们,难免把持不住,一夕风流,这些女子,有些是日后成为弟兄们的妻室,如此一来,顾老大便更加宣扬煽动,使得大寨主确实失了一些人心……”

无情忽截道:“戚少商跟这些寨中女子往来,可有不情愿的成份?”

游天龙一怔,答:“这倒没有。”

无情道:“可有份属人妻,戚少商加以强占?”

游大龙迟疑了一阵:“其实,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,只是在事后,女方总会归咎是对方诱迫——”

无情截道:“这当然是顾惜朝离间的重点。”

游天龙冷哂道:“顾惜朝其实比戚少商起码要不检点十倍!”

无情道:“戚少商的到处留情,早已传遍江湖,世间风流男子,多不胜数,凭此也不能定他的罪。”

游天龙道:“顾老大说过:要去征讨一个人的时候,必须要先冠之以滔天大罪,以此恶名,这样才可以兴堂正之师,有很多方便。”

无情道:“除此以外,你还觉得戚少商有哪些该杀之处?”

游天龙沉吟了一阵,说道:“你知道吗?其实,我毕生最佩服的,只有一个人,便是戚少商。”

他回忆而感触良深地道:“他虽是权势集一身,但处处关心部属,冷暖温饱,事事为子弟着想。他要判一个人罪时,不惜心力交瘁明查暗访,常想为他翻案;无论任何不出色的弟兄来请他帮忙,他总义不容辞。他钟爱一位部下的才干时,比什么都高兴;他重用一个人才时,不会因过错和谗言而有所改变。他真的把连云寨一干苦人儿,当作自己的亲生兄弟;半生里,大部分时间精力,都耗在其间。”

游天龙长叹一声又道:“我知道,像他这种人,若为了自己前程而尽全力,不管在朝在野,早就大富大贵,权力功名,享之不尽了。”

无情道:“可是,现在,他已是你们的敌人,你们已经失去他了。”

游天龙自嘲地一笑道:“我们不是他的敌人,我们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,顾惜朝才配当他的敌人。”

他用讥诮的语调道:“没有了他,连云寨还算是连云寨吗?那只是强取豪夺的官府,多了一处变相的支部罢了。”

无情不再作声。

游天龙又瞪住他:“你还想问些什么?”

无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。

游天龙道:“你要杀我,便不需多考虑,我就当是叛忠背义,所应遭的报应。”

无情忽道:“你走吧。”

游天龙忽道:“你好像一直没有站起来过。”

无情不说话。

游天龙道:“所以我已知道你是谁了,你的暗器手法,的确天下无双,不过,我会当我自己不知道的。”

他说这句话的神情,一点也不像个老粗了。

接着游天龙瞪了无情一眼。

深深地瞪他一眼。

然后就走。

这个铁塔般的汉子,一旦迈步,只怕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叫他分心止步。

游天龙走了之后,四剑僮又闪了出来。

他们站在无情身旁,谁也没有说话。

无情平时偶尔也会跟他们有说有笑,甚至闹作一团,但在无情肃然沉思的时候,任谁也不敢去惊扰他的思路。

良久,无情长吁了一口气。

“我抓这个人,是为了要从他的口里,让我作一个明智的抉择。”

他没有说出那是个怎么样的抉择。

他只是问:“你们能不能告诉我,从我教你们那么多的先例中,要真正的了解一个人,应该从那一些人的口中了解较为可靠?”

这个问题对这四位仍未长大的小孩来说,是非常有趣的。

“从他朋友的口中,一个人的一言一行,他的朋友自然了解得最清楚。”

“从他亲人的口中,一个人再能掩饰,他的真正个性,也瞒不过他至亲的人。”

“从他敌人的口中,一个人的优点与缺点,从他的敌人眼里,看得最细微清楚。”

“从不认识他的人口中,这些人根本不认识他,只从他言行里得到印象,必定是最客观的。”

四剑僮各有意见,而且都装得非常成熟的样子。

无情笑了。

他道:“好,那我们就去问问这儿的一处人家。”



雷卷道:“既然是你替刘独峰拿下的人,你又为何失去了他的下落?”

无情道:“我帮刘捕神抓他的时候,不知道他何故被通缉。”

雷卷眉梢一振道:“你还没把事情弄清楚,就抓人了?”

无情垂下了头,道:“是。”

雷卷嘿声道:“四大名捕,也不例外!”

无情道:“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。”

雷卷冷然望了他一眼。

无情道:“刘捕神是我的长辈,他一生清誉卓著,决不徇私,我对戚少商仅知其名,尚未结识。当时,是在混战中,敌众我寡,刘捕神要抓戚少商,我自然应当出手相助。”

雷卷的眼睛看向远方,沉声道:“那你又何必再找他?”

无情道:“我想办理这个案件。”

雷卷双眉一展,道:“是上级要你为戚少商翻案?”

无情道:“不是。”

雷卷紧接着道:“是有人要你救戚少商?”

无情道:“二师弟与戚少商意气相投,但他深知我的为人,并没有开口求我;息大娘为这件事很不能原谅我,她跟戚少商情深义重,可是,如果戚少商是该死的,就得死。”

雷卷道:“那你为何插手?”

无情长叹道:“因为我发现戚少商并不该死,而他一旦被押回京师,就非死不可,我不能见死不救!”

雷卷回过头来,他一直未曾正式望过无情一眼,如今一双鬼火似的眼睛盯在无情的脸上:“我知道,刘独峰在朝廷里,很有名望,你比起他来,只是个后辈,你插手管这件案子,很可能会使他不快,再说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。”

无情道:“我也知道。”

雷卷鬼火似的双眼鬼火似的闪动着,浓粗的眉毛像两条黑虫一昂一扬:“你既知道又何必生事?”

无情道:“我可能已造成了错事,我不能一错再错,而且,只要我知道有冤,就不能不平反。”

雷卷的目光又望向远处:“你知不知道,朝廷为何要灭连云寨,抓拿戚少商?”

无情道:“请教。”

雷卷将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晰:“宋室偏安,残民以虐,不抗外敌,只压内愤,朝廷乌烟瘴气,强征荷税,百姓民不聊生,苟延残喘,有几个县里的昔民,连草根树皮都吃光,只好互相噬食,朝中大臣,只懂得作乐,什么三院御史,既未巡监、赈灾、平冤案、查失职、究贪读、举荐人才,反而跟地方官员狼狈为好,朋庇贪财,直达朝廷。所以,各地都有百姓组织的力量,本来主要是对抗金兵入侵,可是好相一意求和,皇帝无意作战,畏于金人的阻吓,所以便命人敉平这些所谓的‘乱党’,并派朝廷里的大将,缉拿‘叛乱’,暗遣高手,杀害人们崇拜的头领。连云寨便是这样的组织,戚少商便是这样的领袖。”

雷卷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问:“你觉得我这样说很大逆不道,是不是?”

无情一对锐利的眼睛盯住他,半点不移,平静的说:“我知道你说的是实情。”

雷卷干笑一声道:“单凭你这句话,传到奸相耳里,便足以灭九族。”

无情眼也不眨:“说下去。”

雷卷道:“当年,戚少商看重‘灭绝王’楚相玉,能号召十万军民抗金,曾在皇帝下旨格杀后,仍维护楚相玉复出,后来,楚相玉被阁下的同门铁二捕头所杀,二捕头并未向连云寨追究这件事情。”

他的脸色愈是青白,眉毛愈是浓得化不开:“可是,消息还是传到奸相昏君耳里,连云寨这根刺,是非除去不可的。”

说到这里,剧烈的呛咳起来。

唐晚词接下去道:“可是,戚少商是深受百姓乡民爱戴的领袖,军气如虹,又得民心,据险固守,傅宗书恨得牙为之碎,也奈他不何。”

雷卷接道:“所以,傅宗书便看准了戚少商的弱点:爱才!他遣了自己的义子顾惜朝,混入连云寨中,从事破坏离间,岂料戚少商重才一致于斯,让了寨主的位置给他当,但顾惜朝还是狼子野心,毁了连云寨,自然也不会放过戚少商。”

无情道:“像戚少商这种人,生在这样的一种时局里,是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
雷卷沉默了一阵,才再说话:“昏君和奸相都视他为眼中钉,才不惜派出刘独峰、文张、黄金麟、顾惜朝这样的人物来剿‘匪’平‘乱’。”

无情道:“奇怪。”

雷卷问:“怎么了?”

无情道:“傅丞相不知有何用意?”

雷卷皱起了眉头,眉心呈现一条竖纹,深如刀刻。

无情道:“黄金麟,顾惜朝和文张,都是傅丞相手上大将。黄金麟跟顾惜朝里应外合,黄金麟一向是他官场中的心腹,顾借朝则是他的义子,至于文张,本来已在仕途失势,却由傅丞相一手提摆,成为要员;傅宗书这次一口气派了三名得力手下,来办这件案子,有什么深意?”

雷卷道:“那么说来,刘独峰是奉旨来抓戚少商的了?”

无情道:“奉旨北上的人,定不止他一人。”

雷卷道:“却不见得有人比他更难缠。”

无情道:“有一个。”

雷卷讶然道:“谁?”

无情道:“常山九幽神君。”

雷卷动容道:“他?!”

无情道:“鲜于仇和冷呼儿,都是他的门徒。当年,我们四师兄弟曾跟他的两名得意弟子独孤威和孙不恭交过手,他们武功诡奇,殊难取胜。九幽神君本来一直隐伏不出,但这几日,带了两名弟子离开常山,悄然东渡,诸葛先生飞鸽传书予我,点明此事,可能与缉捕戚少商一案有关。”

雷卷叹道:“对付区区一个戚少商,何用这么多高手!”

无情扬眉道:“故此,在戚少商身上,一定有什么极重要秘密,有人非要杀他不可。这一点,恐怕戚少商自己也未必知道。”

雷卷道:“如果你参与此事,又秉公处理,只怕,会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“我从来就不怕吃不了,也不怕兜着走。”无情笑了,剔眉问道,“雷堂主这是相激在下?”

“不敢,但确有此意,”雷卷坦然道,“你要是因为此事得罪了刘捕神,开罪了傅宗书,跟九幽神君、黄金麟、顾惜朝、文张这一干难缠难惹、有权有势的人结了仇,岂不是愚笨得很?”

无情笑。

他笑起来,很俊,很清朗,甚至很俏,连唐晚词在一旁看了,不知怎的,也跟着开心起来。

无情扬着眉毛道:“他们又能怎样?人生总不能老是拣不得罪人的事情做。”



文张这边只有舒自绣、龙涉虚与英绿荷,一共四人。

无情这方面的人,却有唐晚词、银、铜、铁三剑僮,郗舜才和林阁、洪放、梁二昌、余大民总共十人。

这原本是无情那儿势众,但其中最大的危机是:无情已失去了动手的能力。

无情不能出手,便无入制得住文张。

文张还要下令发动,这毕竟是官道,虽然行人不多,但自是速战速决的好。

三剑僮立即扑向龙涉虚。

龙涉虚高大威猛,他的掌力裂雷惊涛,但也就因为太过壮硕,应付这三个身形灵巧、剑法矫捷的小僮,反而在移动应招间觉得处处不便。

英绿荷掠向无情。

除了要报杀师之仇外,能把无情格杀,那也是一件足以震动江湖的事。

英绿荷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。

文张并没有抢在前头,只要能假手他人去杀“四大名捕”,他总是让别人下手——万一在朝廷局势有些甚么个变动,权力有些甚么个转移,问罪下来,他仍是可以推诿:那不是他杀的!

英绿荷一抢近无情,唐晚词已挥舞双刀,截住了她。

英绿荷跟唐晚词交过不止一次的手。

她自知不是唐晚词的敌手。

这时候舒自绣的镰刀,发出惊人的锐啸,掷向唐晚词。

英绿荷立刻放了心,她的铁如意也发挥了狠着:——以二敌一,必杀唐晚词!

舒自绣冲过去围攻,当然是文张的意思。

——先杀无情,以绝后患!

——只不过无情最好是死在别人的手上。

他要舒自绣助英绿荷一臂,不但要杀唐晚词,更重要的是使英绿荷有机会去杀无情。

他自己呢?

他倒不急。

他一看当前的局势,便已知道无情确无动手之力,他是胜定了。

换句话说,这些人是死定了。

一个活口也不留。

他摸出了一支笛子。

这才是他的独门武器。

笛一摆近唇边,立即发出三声急啸。

每一声啸声,都令无情震动一下。

三下笛响,使无情脸肌抽搐,青而煞白。

——他的确是完全失去了功力。

甚至连内力根基浅薄如郗舜才,乍闻三下笛音,也不过是感觉到刺耳刮心,并不似无情如受重击。

——这主要还是因无情本身并无内力,而仅持的一点元气又被“秋鱼刀”化去,所以更是虚弱无依。

文张肯定了这一点后,更觉安心。

现在他可放心对付郗舜才以及他身边的四名奴才了。

他把笛子仍然放在唇边。

无情的脸肌仍无法回复正常,他的手艰苦的往襟里摸。

谁都看得出来,他的手指正在发抖。

文张不禁停了下来。

——他要摸甚么?

——暗器?

无情好不容易才自怀里摸出一管萧。

文张笑了。

——无情抵不住他的笛音,只好想用萧声来压制。

——没有用的。

——就算他抬出一面大锣,也压制不住他的笛声。

文张还是要试一试,他撮唇于笛孔旁,一下子又发出三声连啸,合成一音,似暗器破空般锐射而出!

无情摸出玉萧,萧一摆到唇边,立即就溜出几声悠扬动听的韵律,清越凄切,但笛声裂空,萧韵也似割裂,顿挫了三次。

三次过后,无情唇边有血。

他以雪白的袖子揩抹。

文张笑了:“成捕头,你的萧艺纵能教凤舞龙吟,也没有用了,我的笛是用来杀人的。”

无情不理他,仍然低首吹萧,开音初尚平平,但即湍籁逸飞,上遏云辰,悠雅低回,时羽声高扬,呼吸磐僻之际,使在战中的双方,一时心无斗志。

文张暗吃一惊,叱道:“好萧!”

一连吹响几下急笛。

这几下笛声仍如银瓶乍破、铁骑突出,但无情已沉浸于韵律里,仅在衣袂间动漾了几下,并没有被震倒。

文张怒笑道:“我就看你怎样吹奏下去!”

——无情虽无发暗器之力,却居然有一记绝活!

——再让他吹奏下去,只怕把自己这方面人手的斗志全教摧毁了!

文张知道不能再等。

无情虽不能发暗器,但他的萧声,犹如无形的暗器,甚至无可抵御。

他只好改变原来的计划。

他决定要亲自动手杀掉无情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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